泰菲民间博物馆及档案馆:记录抵抗作为一种抵抗

(2025年3月发表于《当今大马》的文章,点此阅读原文。)

一月中旬,出席由人民历史中心(Pusat Sejarah Rakyat)、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历史系、荷兰国际社会历史研究所和马大社科院联办的工作坊,工作坊主题是“东南亚劳工史和社会史的纪录与传播”。席中,除了有上述四个单位的学者、研究员外,也有来自泰国、菲律宾、印尼、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不同组织的参与者。

各组织代表在工作坊中分享他们收集史料、建立档案、传播资讯的理念,以及具体操作方法,同时也讨论实际个案,谈论彼此如何松动既有的官方叙事,争夺历史诠释权。笔者从中受益良多,也得到很大的精神鼓舞,在此略记关于泰菲组织的一些工作内容。

三位泰国的代表来自“群众历史博物馆”(Museum of Popular History)、“10月6日博物馆计划” (6 October Museum Project)和“深南博物馆及档案馆” (The Deep South Museum and Archives)。这三个组织分别是从2018、2019和2020年开始运作,可反映近年东南亚民间建立博物馆和档案馆意识的抬头。这些博物馆和档案馆不是强化官方论调的旅游点或资料中心,而是有意识推动民主化的平台。

“群众历史博物馆”收集跟泰国群众运动相关的物品,从运动现场的横幅、传单、道具,抗争者的书信、笔记,到群众在运动现场被袭击时身穿的血衣都在其馆藏之列。独自经营此博物馆的阿农察瓦拉弯(Anon Chawalawan)期望通过馆藏的抗争物品,让人们看见抗争发展的轨迹,了解所有的抗争成果都不是从天而降。

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群众运动,总会发生参与群众面目模糊,运动成果被某些政党或个别运动领袖收割的现象。群众历史博物馆强调抗争者的主体性,聚焦在群众的付出与牺牲,突出群众的力量。除了线上展示展品,该馆也经常借出馆藏给不同的社运团体、学生组织展出,宣导不同的社会议题。

“10月6日博物馆计划”和“深南博物馆及档案馆”皆是由学者、研究员、艺术工作者等共同发起。前者关注发生于1976年、重挫泰国左翼学生运动的“法政大学屠杀事件” (6 October 1976 Massacre);后者则关注发生于2004年的“德拜屠杀事件”(Tak Bai Massacre),在此事件中,泰国警方武装镇压、强行转运示威者,导致85人死亡,事后却无人需要为此负责。

这两个博物馆及档案馆计划都通过搜集文献和证物,包括幸存者的口述史,以影像和展览的方式,持续去挖掘真相、保存记忆、促进民间对话,一方面呈现事件的复杂性和多面性,另一方面也不放弃追究屠杀的罪责。

关注工运和土地改革

两位菲律宾代表分别来自成立于2022年的“菲律宾工人运动档案馆”(Philippine Labor Movement Archive,PLMA)和成立于2017年的“土地改革及乡区发展艺术家联盟”(Sama-samang Artista para sa Kilusang Agraryo,SAKA)。

PLMA处理的两大主要馆藏是“五月一日运动”(May First Movement)工会联合会捐赠的资料,以及摄影记者Boy Bagwis捐赠的照片和底片。“五月一日运动”工会联合会是一个从1980年开始组织工运的工会组织,而Boy Bagwis则是在1970年代在工人社群报发表作品而闻名的记者。

通过展示和传播馆藏内容,PLMA重述菲律宾工人斗争史,以对抗时下猖獗的假新闻,积极连结资深工运组织者和新一代倡议者,也回应当下的工人议题。他们在不同的社媒平台发布资讯,保持档案馆的活力以及与社会的关联性,让历史资源可用于解读当下的社会现象。

在资源有限、没有全职员工的条件限制下,PLMA也动员学生、文化工作者参与档案馆的公共项目,让收集档案和管理档案的过程具有群众性。

PLMA关注工人运动,SAKA的定位则是文化工作者以集体的方式,支持和推进真正的农民议程,包括土地改革、农村发展和粮食安全。他们串联农民与文化工作者,动员文化工作者参与到大型的抗争运动中,让文化工作者发挥所长,以创意的传播方式,提高农民运动的能见度。

SAKA组织社区艺术工作坊,建立平台让文化工作者与农民交流,也下场支援抗争,为抗争运动宣传和做后续的纪录。该组织代表分享了近期他们所做的两个活动纪录,分别是去年11月16日,“路易西塔庄园事件(Hacienda Luisita Massacre)二十周年纪念日”,一场文化工作者推动的社区活动;以及去年11月30日,菲律宾革命之父安德烈滂尼发秀(Andrés Bonifacio)161周年出生纪念日,抗争者在马尼拉的街头示威。

活动纪录提供了线索,让公众对历史事件保持关注,从历史中获得文化资源去持续当下的运动。例如,2004年发生的路易西塔庄园事件,许寰哥家族借用官方力量镇压抗议的农民,造成人命伤亡,当时农民所追求的土地改革目标至今仍未实现,也依然迫切。

建立抗争遗产

相对于抗争运动现场的群情激昂,博物馆和档案馆的工作显得缓慢而平静,不过它们同样重要。在热闹之后,如果没有对群众运动的认真记录、讨论和反思,各种运动内部的细节、转折都会随着街头抗争结束而烟消云散。后来者没有办法参考前人走过的路径,沿用前人留下的资源,一个地方也无从建立起抗争遗产。

收集与整理资料,建立民间资料库,以民间叙事抵抗主流叙事,并且让这些替代叙事能够传播出去,这些都是艰难的工作,不只需要人力,也需要财力。民间博物馆和档案馆的馆藏资源不太能够用以牟利变现,各组织代表都提及面对经济来源的挑战。

而尽管如此,这些东南亚区域内的有心人依然在孜孜不倦地行动,以各自的方式推进社会变革,他们的实践值得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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