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菊兰口述历史

*苏菊兰女士与已故的丈夫黄国伟先生是沙威菜农,种植蔬菜数十年。日前我们采访苏女士,听她分享以前种菜的故事,还有她的人生经历。

苏菊兰女士

苏菊兰生肖属鸡,1957年生于令金,今年66岁,祖籍福建南安。其父亲名苏传枝,母亲名梁珠,本名梁周,因为“周”方言发音与“珠”接近,加上母亲生肖属猪,渐渐被叫成梁珠。

苏菊兰的小名是“阿mui”,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她排行最大。她说,她在1980年嫁来26里,至今已有43年。在那之前,她在令金生活,小学就读令金振强学校,读完小学就不想继续,跟着家人一起割胶。

她记得,开始时她父亲是在estate割人家的树胶芭,后来才自己买地,割自己的胶树。那是人家已经种成的树胶芭,买过来就直接可以割胶。爸爸买的芭场在拉央火车路边,碰巧隔壁是黄国伟一家人的芭场,因此她在22岁那年认识了来自沙威的黄国伟,两人谈恋爱,然后在第二年结婚。

她说,先生黄国伟是客家人,家公名黄寿山,家婆名蔡林娇。先生的小名叫“伟仔”,家里有七男三女,先生排第三。虽然两人籍贯不同,不过父母没反对他们交往,反而是私下会有人跟她的妈妈说“你的女儿嫁来26里会做死”、“做你不死啊,嫁去26里”,因为那时26里做菜园的工作已经是出了名辛苦。不过她的妈妈说“她喜欢到,都没有办法”。

相比起令金的割胶生活,她说,做菜园的工作确实是很吃力,她在婚后几乎都没有过年,没有过大日子,五个小孩也是全部给人带大,因为自己一直在忙菜园的工作。

苏菊兰女士与黄国伟先生的结婚照。

婚后的生活

苏菊兰在23岁那年和黄国伟结婚,她说,结婚那天,先生从沙威去令金接新娘,至于摆酒,男方是在沙威请酒,女方就在令金请酒。那时流行找人来家里煮,在沙威这边,黄国伟找了相熟的朋友黄国生来承办酒席。那时黄国生只是承办酒席,接单上门帮人家煮,后来才开了生记酒家(家福海鲜饭店前身)。

她记得,摆酒的地方,就在她霸王村住家(甘榜斯里巴耶6路,门牌2123-2)旁边的空地,当时那里还是一片空地,黄国生就在那里煮,摆桌请客也是在那个地方。

问到她和先生两人的沟通用语,她说,在家里她都是掺掺讲福建话和华语,她和黄国伟从一开始就是讲华语,不过她也说会客话,因为她小时候住过estate,那里有客人、有广府人,客话容易学,所以她从小就学会讲客话,而现在家里都是用华语比较多。

苏菊兰说,先生的老家原本是在新村尾靠近油泵(Shell油站斜对面)那向,不过她结婚后就住进霸王村的新家,一直住到现在。霸王村这间屋子是先生赚到有钱,自己买屋地,然后找做建筑的大哥帮忙起的,那时候用了13千,开始时只有一个屋壳,后来里面才越建越好。

她说,早期霸王村这里是非法屋地,全部没有牙兰(geran),屋地一片片卖,大家买屋地,自己起屋子,后来居民有找民政党的人出头申请,一些屋地才申请到牙兰,包括她家在内。

她又说,在她和先生搬进来时,霸王村已经叫作霸王村,1980年那里已经没有树胶芭。他们不是最早搬进来的人,有的人比他们更早,不过那时候的屋子还不多,都是远远一间屋子,很多屋地还是空地。后来大家有钱就搭屋子,才变成现在这样满满的一整排。

苏菊兰说,她现在的屋子是两个lot(单位)打通,隔壁原本是姑姑(先生姐姐)的家,后来姑姑不住这里了,他们就买下姑姑那间屋子,也买下旁边那片空地,做成放车的地方。

苏菊兰女士还保留着1980年结婚时穿的礼服。

苏菊兰说,结婚礼服是丈夫的妹妹黄桂芳(嘉嘉)制作的,布的质料很好。

做菜园的生活

苏菊兰说,做菜园的人没有大日子这回事,嫁过来沙威后,她和先生就是每天头低低工作,只有年初一休息一天,年初二也要做半天,然后才回外家,其余一整年每天都要去菜园种菜、淋水。因为不怎么在家过年,所以他们也不会去办年货。她的家婆会炊年糕,收菜的菜商会送柑来,肥料商会送酒来,所以没有什么需要买。如果要买衣服,她也只是到街上的巴刹或是夜市去买。

她说,当时她和先生根本不会说去看电影或者跑shopping,她嫁过来时,沙威还有金都戏院,但是她和先生从不曾进去戏院看过电影。“要赚钱就是头低低去做”,对他们种菜的人来说,最好是一帮菜接着一帮菜出,一直有收成。他们很拼,也很省。

她记得,那时候他们也不会去街上吃早餐、喝茶,家里热也不会装冷气。家里安装电话要付20多块押底钱,她的先生想到他们每天都在菜园,家里根本都没有人,不舍得,结果他们家一直没有安装电话。“有一个朋友黄星,他就笑我们,什么时代了?还不要装电话,人家要找你们都找不到。”

她说,是后来流行大哥大,大概400块就能买到一架,也正好那个阶段比较“松身”(宽裕)了,先生才买了一个大哥大,“买了之后发现也很好一下,可以打去问(蔬菜)价钱”。

苏菊兰回忆以前做菜园的生活,她说,每天早上5点就起身煮,煮好在家里吃一餐,然后装饭格带去菜园,做到中午又吃一餐,接着做到傍晚6点多、7点收工,晚上回到家再煮一餐,还要做家务。如果隔天是大日子,也是之前一晚弄好食物,隔天早早起来煮、起来拜,拜好就去菜园,已经习惯了。买菜是先生负责,买了就放在雪橱(冰箱)。在他们搬进霸王村时,那里还没有强威迷你市场,所以先生都是在街上的巴刹买菜。

说到回娘家,她说,婚后她很少回去令金,因为都在忙着菜园的工作,不过她和先生在大日子都会回去送礼。婚后先生已经有车,所以都是开车回去,像中秋节,他们就回去送月饼,傍晚放工后回去令金,送完礼又回来沙威。买月饼就在谢全记杂货店买,买那种一筒一筒的月饼。

种辣椒、沙葛赚钱买地

苏菊兰说,先生家人原本在拉央和士年纳都有芭地,后来拉央的芭分给了小叔,士年纳的5亩老胡椒地就分给了先生。士年纳种的胡椒曾经很好价,不过后来胡椒税(指出口税)越起越高,价格就跌得很厉害,人们的胡椒园翻种,改成树胶园,她和先生就种辣椒、沙葛、茄子和黄瓜等。

她说,再后来,他们在士年纳、新邦令金的马华芭都有买到园地,新邦的地原本是油子芭(油棕园),都是老油子树,很多“灵芝病”(指基腐病,basal stem rot),所以就推掉了油子,现在那边的芭地是给人家种香蕉,而士年纳的芭地是大儿子崇兴在种果树。

谈到最早期种植辣椒,她说,最初尝试种辣椒是因为辣椒比较容易种,不需要淋太多水,收成时可以慢点采,不像一些菜要立即采收。一棵辣椒树从种下去到收成要好几个月时间,不过辣椒树能顶个一整年,种得成功的话,能采好几帮,每帮可以采很多辣椒。

她记得,他们曾经有一帮辣椒种得特别好,很多人都过来看,很多人都称赞。那时很多人种辣椒都种到会皱叶,有的是还没结果就皱叶了,而他们种的又美又耐采。他们种的那一亩辣椒,因为收成好,加上当时辣椒最高价卖到一斤9块、9块半,让他们卖到几十千,用那笔钱买下一份地,那时买一份地也才30千。

在那之后,她说,他们也曾经碰上沙葛价钱高的时期,她和先生拿(租用)一个妇女差不多一亩大的地种沙葛,那妇女也替他们打工,每天下午帮他们挖沙葛。当时一个下午可以挖到七箩,每箩重达百多斤,沙葛的价钱每斤7、8毛钱,在那个时期,他们又买下了几段地,那应该是2000年左右的事情。

苏菊兰说,种菜是很讲运气的,你很难判断什么时期种什么菜好价钱,比如你预算“马来年要到了,应该长豆比较好卖”,但是人家也是这么想,结果还是徒劳。所以他们不太敢去预测市场,辣椒种下去,希望它顺顺有收成就是了。

她接着说,不过大家也还是会打听人家的菜园在种什么,“多辣椒吗?多黄瓜吗?”,如果听到市场上的黄瓜苗卖到要断帮了,那就不敢种了。虽然曾经遇过辣椒、沙葛收成好的时候,她不认为他们有什么种植窍门或者独到眼光。

早期种植的时候,她说,主要是她和先生两个人自己做,他们士年纳的菜园靠近estate(树胶园),也请一些estate的马来人和印度人来帮忙,算小时工,每小时大概是1块、1块2毛。一些割树胶的妇女下午就坐摩哆来做草、剪花,做草的意思就是用手拔掉辣椒树底下的杂草,他们有打药水(农药),但不能打太多。

她印象中,应该是到了1990年代,他们才开始请印尼工人来做园,印尼工人最多的时候,她一个人管八个工人,她通常都是放比较厉害的工人去采矮瓜,比较不厉害的就跟着一起去采黄瓜。那时有一个印尼工人很会选矮瓜,哪一些是A瓜(头等瓜)、哪一些是B瓜(次等瓜)、哪一些要打出来(劣等瓜),那个工人就带着其他工人一起做。三个工人,每天采32箩就够了。

苏菊兰说,印尼工人养不久,很容易请,但他们也很容易走,没有工人,他们就打电话找“tekong”(舵公,指外劳中介、介绍人)。“你今天去(菜园),印尼人不见了,死咯,怎么办?快点打电话给tekong,(问他)还有人吗?(对方答)有,有,有。(这样)又有人了。”

她说,“tekong要钱罢了”,“看你种(菜)多,他会‘夹’(gap)到你很好的(与你配合得很好),要人他会载给你,然后他偷(工人)应该也是偷你的人,应该啦,我不懂啦。”Tekong介绍一个印尼工人的费用是500块,以前一个印尼工人一天薪水是7、8块,现在一天65块都没有什么人要做,做菜园的工没有人要做,果园是不那么急着采收的工,像包香蕉、打药水,还比较能请到人。

她接着说,他们现在给印尼工人的待遇好,工人离开时就会找朋友来顶替。她请的多数是Lombok人(印尼龙目岛人),“Jawa人(印尼爪哇岛人)比较会做,但他要找回有Jawa人(的菜园),两种人不‘啱’(ngaam)的(合不来)”,她也请过皮肤比较黑的Flores人(印尼弗洛勒斯岛人),价钱没有那么高,但请来的人也没有龙目岛人勤奋,所以她请的多数还是龙目岛人。

说起从种菜到种果树的因由,苏菊兰说,2008年先生在一场交通意外中过世,菜园突然少了一个主力,大儿子崇兴决定回来帮忙打理,他们种菜、种羊角豆做得很吃力,后来儿子听取吉隆坡朋友的建议,就试着种香蕉,也种椰子、nangka(菠萝蜜)、cempedak(尖不辣)和百香果,也都算种得不错。

交菜给菜行

苏菊兰说,他们菜园的菜主要是交给蔡安,早期也曾卖给老一辈的菜商,像陈强和黄三喜。“蔡安”是菜商父亲的名字,现在已经是孩子在接手,以前蔡安收菜的地点就在联邦公路旁(现在兴建了新店,其中两间是金农业贸易公司和K&W专业汽车罗里冷气音响店),那是蔡安的屋地。

她说,以前的菜行是每个月结一次账,不过行情是每个人不一样,菜农要去看,写在簿子里。比如行情是1块2,菜商可能只打1块给你,而且是收菜整个礼拜后才打价钱给你。有的时候,菜农不满菜商打的价钱太低,就叫菜商调高一点。有的菜商要做长远生意,“有来有去,就调多两毛给你”,有的菜商跟你讲他收的菜多,“没有办法卖那么多”,那么菜农可能下一帮收成就找别的菜商。有的菜农和菜商也会因为价钱打到太低而吵架。

谈到买肥料和农药,苏菊兰说,他们以前都是跟古来“东源号”的蔡学文买货比较多,但也会掺掺跟不同的肥料店买货。通常就是哪一间肥料店配到的药水(农药)适合农作物,就会跟对方拿货,比如你跟对方说,那个茄子有蜞,看对方介绍哪一种药水,“他介绍的便宜又好用,就一直用他的咯。”

她说,早期拿肥料和药水都有账期,遇到他们要买地、担心现金周转不及的时候,东源号都很愿意调整账期,所以他们的交情一直很好,到现在仍然是这样。在她三儿子崇贤要开厂创业的时候,对方也给了他们宝贵的建议。

早期的药房、理发店

苏菊兰和黄国伟有五个孩子,四男一女,崇兴、诗云、崇俊、崇贤和崇辉。她说,以前怀孕的时候,她还是每天去菜园,差不多接近要生的时候,她提前准备好去医院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放进一个篮子里,在菜园一觉得肚子不太对就可以马上回家拿篮子,然后直接进医院。“如果医院讲留你,就留你咯,(如果医生讲还)没有生,就倒回去,再去菜园啦。”

她说,怀孕时她做产检是在沙威的Missy楼,生前面四个孩子都是在新山中央医院,只有最小的儿子是在新山的陈氏医院。在中央医院没有给卫生棉,她是自己准备好带去的。除了卫生棉,她也准备两大张的粗纸,粗纸大概是麻将纸的大小,主要是生产时垫在臀部,避免产后出血沾到医院的tilam。她是在街上永昌洋货店买卫生棉和粗纸。

她也记得,以前在永昌买的卫生棉是十字牌,外面是青色包装,是用绳子绑着卫生棉的两头,然后再绑在腰间的。她自己只是拿普通绳子来绑,一些已经没有再穿的旧裤子,抽出它们的裤带来绑。她来月经时就跟平常天一样,照旧去做菜园,没有任何禁忌,不过做菜园她都会绑两层卫生棉,再带一片去换,这样就可以顶到回家,因为在菜园是一整天,时间很长,放两片比较安全。

苏菊兰生五胎都是请坐月婆来帮忙,她说,大儿子是给张锦云的老婆做,排第二的女儿给小玲做,后面三个孩子就给秀云做。那个时候坐月婆收费不贵,大概是一个月250块,包煮、包帮baby冲凉、包洗baby衣服,还有晒衣、收衣等。

她接着说,坐月子的整个月里,她每天都吃一样的菜,她也告诉坐月婆不必煮其他的。早餐就吃猪腰煮梅肉配一大碗饭,用一对猪腰和一整条梅肉去煮;午餐和晚餐就吃黄酒煮鸡配一大碗饭,用一整只鸡去煮。黄酒是她家婆做的,家婆做32支酒,自己统统吃到完。

苏菊兰说,坐月子期间,她有给孩子吃人奶,但是她奶水不够,而且她不厉害喂,孩子吃不饱,一直哭,所以后来她都转成给孩子吃奶粉,吃Lactogen(奶粉品牌)。35天出月后她就出去做菜园,帮忙采桂豆什么的,孩子就交给人家带。

她说,她的大儿子是给家婆带,其他四个从小给保姆带,排第二的女儿是给帮她坐月的小玲带,人家叫小玲“二姑”,后面三个儿子就给张恩的老婆带,大家叫张恩的老婆“bag me”(客话,伯姆)。那时保姆费很便宜,一个月150块,没有带过夜,但是拜六礼拜也要带。即使孩子生病,他们带孩子去看医生拿药后,也还是载去给保姆,之后再去菜园。

她记得,孩子小时候打针是在沙威的Missy楼,那时候的小孩不像现在打那么多针,Missy写好几月几月打针,他们就早早载孩子去打,之后也是载去给保姆,自己又继续去做菜园。

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她说,他们也没有时间做什么,有亲戚或朋友包红包来的,他们就给对方回礼,自己“sab”(客话,煠,水煮的意思)的红鸡蛋,还有在联邦西菓店买的普通小圆形蛋糕(类似杯子蛋糕),还有找街上做糕点的人订一些红龟粄。

苏菊兰也提到早期沙威的药房,她说,以前街上有一间蔡氏药房,地点在现在二路角头炒粄条那间店(沙威二路门牌55号),后来蔡氏搬去了古来。在蔡氏药房隔几间,青天理发店再过去一点,还有一间“奇打药房”(Klinik Githa),那是一位印度女医生的药房,生病看医生,她多数会去蔡氏药房。

她又说,在青天之前,沙威还有一间良友理发店,她家的小孩全部都是在良友理发店剪头发的。良友在大街走向巴刹方向的左手边,现在养燕的那间店(前身是乐天记茶餐室,门牌H146)。良友最开始是两夫妻的老公在剪,后来老婆学到,也跟着老公一起剪。老婆名叫秀兰,是黄氏公会妇女组主席。本来青天的老板是跟良友一起做的,后来分出来,自己开店。

在她印象中,良友只是剪男生头、剪小孩子头。她说,良友应该是在她的小儿子读三、四年级时关的,良友没做了之后,她家的小孩才去青天剪头发。

至于她本身,苏菊兰说,早期她会去良友对面,一间剪女装头的理发店,后期才换去红毛妹那边剪。红毛妹是住家式理发店,最早开在大路边,靠近爱玲菜粄那一排,后来搬进去新村里面。开始时是红毛妹的姑姑在剪,那时红毛妹还没有学会,红毛妹是之后才接手的。早期剪头发不贵,一次5块,算很高级了。她剪头发都只是修短,没有剪pattern的,也没有电头发。

左边的建筑如今是养燕的燕屋,以前曾经是良友理发店(图片来源:截图自谷歌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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