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萍先生口述历史

*搜集口述历史,去年年头采访了古来县李氏公会会长、沙威文创社社长李国萍先生。之后一直在进行后续整理工作,没想到一弄就超过了一年,感谢李国萍先生的分享,让我们了解1980年代菜商工作的流程。

李国萍生于1964年,今年59岁。他的祖籍是广东揭西河婆三家寨,老家在29里亚逸文满。他说,小时候他住过29里的芭场,忘记住了多久。后来一家人搬进29里新村,旧家门牌是C6,现在那间旧家已经拆除了。

他记得,在他13岁就读宽柔中学初一那年,他们一家人从29里搬家到26里。初一那年,上半年他还住在29里,当时他坐校车老板萧元寿的校车去宽中,校车载的多数是住在26里的学生,29里的学生只有四位。校车每天从宽中回到26里的时候,29里的几个学生要先在萧老板的住家下车,萧老板开巴士把26里的学生送回家后,才开私家车把29里的学生送回家,也许是校车老板为了节省汽油或者是开小汽车方便吧。

他说,29里的几位学生每天都是最早上校车,最后才回到家的,幸运的是,这样的情况他只经历了半年,到他初一下半年,他父亲李达仁在26里买了屋子,他们一家就搬来26里居住了。

他说,他在宽中只读到初中毕业就辍学,17岁开始在家里帮忙种菜。那是继承父亲之前留下来的菜园,种了几年的菜,成绩不是很理想,他们就把菜园顶让给别人。他的父亲李达仁在1960年代以种菜为生,到了1970年代开始帮当时26里的菜商陈强老板“开菜车”(驾驶运输蔬菜的罗里)。当时26里菜商有四大天王,陈老板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人是黄三喜、蔡砌和华弟(刘振兴),他们都是把蔬菜运输到新加坡批发的菜商。

李国萍说,父亲帮“头家”(客家话,音“teu ga”)陈老板开菜车超过十年,后来转行去帮另一个头家李业“开balak车”(运输树桐的罗里),他听父亲说过开balak车的收入比开菜车高。

他说,在父亲开菜车的年代,他的母亲庄白妹则是割树胶,母亲起早摸黑割2份树胶园,凌晨3点先割靠近29里村旁边的园丘,割完后才到俗称“路古港”的自己的树胶园割胶。他和哥哥、姐姐在凌晨5、6点就起床去帮忙妈妈收胶杯,那时的他大约7、8岁吧。

菜行工作流程

李国萍熟悉1980年代蔬菜运输的流程,他曾替头家陈强打工数周,也在农友公司工作超过10年。他说,在他19、20岁的时候,陈老板的一名司机李秀忠的跟车员要去结婚,所以他就去帮忙顶工。之后他认识了新加坡巴西班让批发巴刹卖番茄的老板,帮忙对方卖番茄。

不过他说,这份工他只做了一个月,就没有做了,转去帮农友做罗里司机。因为那时候番茄批发生意要做晚班,从凌晨1点做到早上9点左右,要睡在那里,可是那里很吵,白天的时候很难睡觉。他在批发巴刹认识了农友公司的负责人老陈。他问老陈“有没有工做?”,老陈说有,于是他就转到农友去做。从1984年做起,做到1995年,工作性质也跟他帮忙陈老板做的时候差不多一样。

他回想起以前在陈老板菜行工作的情形,那个时候菜行罗里每天大概是下午2、3点从26里出去新加坡,大概一个小时,下午4、5点就到陈老板的家。陈老板的家在Bukit Timah(武吉知马)上半段路的路边,Sungei Kadut(双溪加株)路口外面。那时新加坡跟马来西亚一样,也是叫多少英里、多少英里,从兀兰关卡一出,到武吉知马是15英里。陈老板的家是在路边,忘了是7英里还是10英里,是一间双层的板屋。

他说,陈老板的家前面有空地,罗里就停在那里,有的新加坡菜商会在陈老板的家等,罗里到了,他们就先买一轮菜。司机和跟车在陈老板家休息、吃晚餐,晚上7点多、8点就睡觉,到了凌晨1点左右,陈老板的老婆(大家叫她“头家婆”) 就喊他们起身。司机和跟车连牙都没有刷就跳上罗里,司机喝一口水,跳上罗里,start了engine就跑。

李国萍说,那时候旧款的Bedford罗里,前面只能坐两个人,陈老板有两辆Bedford罗里,两辆罗里前面坐的分别是司机,还有陈老板和他的弟弟陈源生。跟车的人没有位子坐。Bedford罗里的车头车顶上有一个木斗,他们叫它“伯公头”(客家话,音“bag gung teu”)。伯公头四周围有木板围上来,大概有6、7寸高,那地方本来是用来放帆布、铲、锄头、秤(一根木棍长长的,有砣的那种秤)等工具。两、三个跟车员跳上罗里后,爬到伯公头,把那里的工具推到一边,就在那里睡觉。

他说,睡在那里,罗里走动的时候会跳,不过罗里开不快,所以不很危险。跟车也不是每次睡在伯公头,有时会睡在菜上面,像那些比较硬的菜,芒光(沙葛)、番薯,把纸袋叠在上面就可以睡。那时候做批发菜的都会买很多的纸袋。

他回忆,罗里从陈老板的家载到坡底二马路,靠近170巴士转换站那里。一辆罗里大概可以排整百箩的菜,横排一排有四箩,然后可以叠三层高,也就是一排可以有十二箩。不过有时候没有那么多菜,也不一定放那么多,菜有多少要看季节。

到了二马路的蔬菜集散点,李国萍说,司机和跟车就下货,那个时候没有trolley、推车,菜箩全都是用人力来背。陈老板的弟弟把菜从罗里上面一箩一箩拿下来,放在罗里边,跟车的就放纸袋垫着背后,背菜箩去放。那时候的菜箩都是竹箩,会割手,所以他们要放纸袋,有时候他们有穿手套,有时候没有,所以每个人的手都很粗。

他说,上菜到罗里的时候,有时候会用一个铁钩,一个人在罗里上钩,一个人在下面抬,把菜箩丢上罗里。下菜的时候就只能靠背,那时候他还年轻,20多岁,不那么有力气,有时候会被头家骂,因为有的菜很重,像一箩黄瓜,差不多有70、80公斤,下的时候身体要蹲下来,力道迁就得不好,蹲得太低,竹箩底部就会坠到地面,伤到黄瓜,压断箩里面的一些黄瓜。

他记得,最重的是黄瓜,芒光,番薯,都是70、80公斤,其他菜类和豆类就很轻,一箩长豆大概是40、50公斤左右。

在二马路下完菜大概是凌晨2、3点,他说,他们就开始在那里卖菜,整箩倒出来,有的菜美,有的不美,他们会分开,卖不同的价钱。不同的时间段,菜价也不同,刚刚下货时卖一公斤一块,卖到接近天亮,可能就降到五、六毛。时间越迟就越不值钱,因为那里越迟越没有人,越迟剩下的菜越不美。前面来的小贩买10公斤、20公斤,肯定选比较美的来买,剩下的不美,就卖便宜。前面卖很好的价钱,后面就低价。

他说,菜价政府是没有管制的,有时候很缺货的时候,菜商会提高价钱。比如某样菜平时收到20箩,今天只收到15箩,价钱就贵一点,昨天我卖10块,今天我就卖12块,都是菜商本身定的价钱,看市场而定。有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某种菜凌晨2、3点就有很多小贩来找,菜商想:那么多人来找,到了凌晨3、4点就把价格调高一点。

从新加坡载鸡粪回马

卖菜卖到清晨5、6点,李国萍说,卖了菜他们吃一顿饭,之后他跟司机两个人,就跟陈老板拿钱,去Kranji(克兰芝)的农场买鸡粪。那时新加坡的农场有很多鸡粪,在古来周边种植的菜农,很多会要买鸡粪。他们收拾空箩,把它们整理成一栋一栋,丢上罗里,就去克兰芝的农场。

他记得,那时候没有JCB(泥机),没有神手,都是用人工,用铲,一铲一铲把鸡粪铲上罗里。那些都是新鲜鸡粪,铲的时候又臭又热,熏到整个人很臭,上完满身是汗,连底裤都全湿。在铲之前,他们先把菜箩拿下来,等铲完后,用帆布把鸡粪盖起来,再把菜箩放回帆布上面。整个过程接近一小时,不到一个小时。他估计自己铲上罗里的鸡粪占40巴仙,司机可能占60巴仙。

铲完鸡粪差不多7点多、8点,他说,司机和跟车在农场冲凉、刷牙,也在农场找纸袋。在农场肯定有那些装鸡饲料的纸袋,他们跟农场拿,不用钱。这些纸袋很有用,收了可以卖给菜农,好像一个纸袋能卖一毛钱,确切价钱是多少已经忘记了。纸袋的用处是什么呢?那些装菜的竹箩,旁边有洞,底下有洞,要用纸袋来铺,那样菜就不会从洞掉出去。他们可以把这些纸袋卖给菜农。

李国萍说,纸袋里面有三层或是四层,应该是三层,打开来,铺在菜箩底下和旁边,菜箩底下也铺报纸。有一些菜农,遇到蔬菜价钱好的时候,装辣椒、长豆、乌龟豆的菜箩,底下的报纸铺得特别多,甚至会浇水弄湿纸袋和菜,让箩重一些。

他说,离开农场后,罗里从新加坡回26里,大概上午9点多、10点回到,先去陈老板的老家,停放罗里。陈老板的老家旁边有搭出来,罗里可以停在那边,以前那个叠菜的地方,到现在都还有在。回到26里这段早上时间,司机和跟车如果要回家拿衣服,可以轮流回家一下。之后他们在陈老板老家拿簿子,拿纸袋,上箩,接着就去菜园收菜。去到菜园,看那天谁有订鸡粪就下给谁。下完鸡粪,扫干净罗里,就开始收菜。时间可能是中午11点、12点,通常在哪里下鸡粪,就在附近收菜。比如今天在拉央那边下鸡粪,就在拉央农场收菜。收了菜,罗里就载出陈老板在新加坡的家,每天重复同样的流程。

他补充说,陈老板有两架Bedford大罗里,另外还有小罗里、Land Rover。只有大罗里载鸡粪,小罗里是跟大罗里互补,收菜的时候跑不同地方,比如两辆大罗里,今天一辆去拉央,一辆去士年纳,不过在25里,士乃也有菜要收,就由小罗里去收。他们收菜的范围很广,所以得分工,你负责这里5组,他负责那里5组。从26里出新加坡,陈老板和他的弟弟是驾小罗里和Land Rover。

李国萍说,他帮陈老板顶工的时候是做跟车,后来帮农友公司做是做司机,工作差不多一样,帮农友做的前期还有从新加坡载鸡粪回来26里,后期已经没有了(新加坡的农场减少)。他从1980年代开始帮农友做,最少做到1995年。1996年,他买了第一辆罗里,自己做运输,那是他经营万里货运公司的起点。

他记得,卖第一辆罗里给他的是陈老板,那时陈老板也经营罗里买卖生意。那是一辆从日本进口、经过复新的二手罗里,价值110多千。他有一辆Nissan Sunny,价值30千,卖给陈老板作为头期,其他的尾期就贷款。

菜行工作的收入

他说,在他刚入行时,跟车员的月薪是600多块,包吃包住。他爸爸做菜车司机时,薪水应该有一千出。不过这工作是全年无休,没有礼拜天,没有公共假日,只有在农历新年时放两、三天假。平常司机或跟车要拿假,就要轮流拿,总之是没有所谓的休息日。

他回忆说,以前菜商是很赚钱的,因为菜商是先跟菜农拿菜,卖了菜,打了价钱,才给菜农钱。不过菜商的工作也非常操劳,包括老板在内,全年没有几天假期,蔬菜每天都有,成熟的菜不能不收割,不能不卖。帮菜行打工的人,像司机、跟车,薪水不是比其他行业高,不过这是一份不担心失业的工作,而且有一些外水可以赚。

他说,以前新加坡的罐头比较便宜,他们每天来回,会帮这里的人带一些罐头回来,从中赚一点钱。另外,他们在农场收到的纸袋,卖给菜农,也能够赚一点钱。而且帮菜行打工,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全年不必买菜,一年下来可以省很多菜钱,那时候他们家是从来都不买菜的。司机和跟车的三餐都是头家包办,在二马路卖了菜吃一餐,回到26里在陈老板的老家吃一餐,在新加坡又在陈老板的家吃一餐。

说到进出新马关卡,他记得以前新山关卡只开到傍晚6点。有一次,古来大街发生火灾(1981年古来大街大火灾),他们的罗里从拉央收了菜,本来是要通过古来大街下新山,但是没有办法通过,结果罗里转头回到拉央,从拉央走到哥打丁宜,再从哥打丁宜下新山关卡。下午2、3点收好菜,到新山关卡时已经是晚上8、9点,关卡的官员不给他们过去。那时陈老板的儿子拿钱赶过来,跟officer疏通,不知道是给了几百块钱,罗里才顺利出到新加坡。

李国萍说,在他帮农友公司做工的时候,他们搬菜、叠菜的地方就是在洪仙宫的戏台。陈老板菜行搬菜的地方是在新村的住家,四大天王里面的黄三喜和蔡砌,他们搬菜的地方在街上(分别是在现在的叻沙王和蔡捷成商号),华弟是在篮球场那里。

他说,后来这菜行四大天王的后人都没有继续做菜商,转做其他行业,他以前的头家陈老板和陈源生都已过世,他们的后人经营罗里汽车买卖生意,招牌是民生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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