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郭淑云老师笔名文戈,1953年出生于峇株巴辖。1973年,郭老师开始在四维华小执教;1984年,她被调派到沙威国中,任教至1986年,而后赴美升学。在沙威执教的10余年间,郭老师敬业乐业,关爱学生,给许多学生带来隽永的心灵滋养。课余时间,郭老师笔耕不辍,持续在报章副刊发表文学创作,记录了不少沙威昔日的人情风貌。
配合郭老师散文集《却顾所来径》的出版,今年8月至9月间,P320与郭老师进行文字访谈,请郭老师谈谈1970年代至1980年代在沙威任教的回忆,以及她对当时沙威的整体印象。
(左)郭老师新书《却顾所来径》封面。(右)初到四维执教的时候,郭老师喜欢打辫子。 |
问:郭老师您好,从您的散文中,我们知道1973年您未满20岁就开始前来四维华小执教,请问这是您个人的选择吗?还是教育部的委派?
郭:我是自己决定申请的。我中学念英校,1972年考过HSC(Higher School Certificate高级剑桥文凭)之后曾在律师楼短期工作,主要就是打字和准备法律文件。成绩公布后就决定申请当临时教师,到新山面试,通过后就被派到沙威的四维华小。大概也因为四维刚好有空缺才会成功吧。当时实在也并没有多少选择。我们家孩子比较多,十个兄弟姐妹,我是老二。父亲当文员收入微薄,我哥念完独中就开始工作,我也必须找工作赚钱帮忙补贴家用。
问:当时您是校内最年轻的老师吗?您对沙威的最初印象有哪些?
郭:初到四维的时候的确有很多年纪比较大的老师,比如廖志学、黄淑贞、罗杰明、陈华天等(皆已作古),我当时年龄的確比较小。刚到四维那天心里就想,这次真是被流放了!不过我小时候也在乡村住过,并没有太大的震撼。后来慢慢觉得可以融入这个小山村,而且很喜欢。
问:您初到沙威时,校方是否已为您安排了教员宿舍?
郭:是的,学校里已经有教员宿舍。宿舍就在校地边上,与一排教室平行,中间隔着几棵大树。当时宿舍总共有十个房间,我住9号房。也有几个有家眷的教员住在宿舍里。通常两个老师共用一间房。我到的时候刚好有一个老师自己一个人住,我就成为她的室友了。
问:可不可以谈谈当时您居住的地方?如室内设备、住处周边、基本水电设施、厕所公共卫生等。
郭:房里除了两张单人床没有其他的设备,寄宿的老师就把教室里多出来的桌椅搬到房间里,放置学生的作业或其他用具。我一直到搬走都用学生的桌椅,在小小的桌子上批改作业和书写。宿舍里有电,但最早没有自来水,我们都是打井水冲凉洗刷的。后来厨房里才有自来水,哪一年我记不起来了。
学校周围都是沙威村民的住宅,以前学校有个后门,车辆可以从小路爬坡上学校。后来这条小路被封了。我还在四维任教的时候,学校要扩展校园建新校舍,宿舍必须被推倒,教员自然也必须迁出。我与几个住宿舍的老师就一起在外(伟都花园)租房。1982年我被调到沙威国中任教,租住的地方刚好就在沙威国中附近,真是有点鬼使神差。我在沙威国中教书那几年,已经毕业的四维学生常常来找我,向我诉说他们在中学的种种遭遇。多年后我们重回校园,已经看不到宿舍了。
宿舍尾端只有一所冲凉房,没有厕所。需要方便的时候,我们都得步行到校内学生用的茅坑,大概在一箭之遥吧,真的不是很方便。茅坑的气味也比较强烈,你得克服那层味觉障碍才有办法如厕。乡下学校就是这样的,我们也就习惯成自然了。茅坑每天由一名校工清洗。这校工的名字是曾瑞有,他好像几年前才去世。他的小孩当时也在四维上学。
摄于教员宿舍9号房门口。 |
(左)与室友颜玉妹老师在课室外面留影。(右)黄昏时分,在篮球场边上。 |
与家长成为好友
问:您是否还记得最初执教的班级,还有教的是哪些科目?
郭:我刚到四维的时候是1973年4月,时间上有点青黄不接,暂时代课。新学期开始后校方安排我带一班二年级,当级任老师,教华文和数学,同时也教几班美术和高年班的英文。这班二年级我只教一个学期,后来就开始带另一班,从四年级到他们毕业一直当他们的级任。之后又开始带一班,从三年级带到六年级。我与这两班学生关系比较密切,至今都有联系。当年只教了一个学期的二年级学生后来也找到我,我们见了面。我竟然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问:刚执教时是否顺利?您用了多少时间适应在四维华小的教学生活?
郭:很奇怪,我好像很快就适应了教学生活。对这份工作非常投入,很喜欢每天进教室的感觉。当时我只是临时教师,也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如何教书,自己摸索慢慢就上手了。主要还是因为喜欢。1976年至1978年我进入假期师训班,才比较有系统地接触了教育理论和种种教学方法。
问:在您执教的那些年,您留意到沙威小学生普遍面对哪些生活挑战?
郭:主要的挑战就是很多学生都得工作,因为沙威很多家庭都是务农的。学生如果念上午班他们天没亮就得随着大人出门忙活。父母割胶的他们就帮忙拔杯,也有采咖啡仔或到菜园里帮忙种菜的。干完活他们才到学校来,当然常常打瞌睡,孩子太早起了,生活实不易。但是,很多学生即便是需要工作,成绩也能保持水平。也有很多家长非常重视孩子的学业,他们栽培子女不遗余力。
问:我们知道您经常会到学生的家进行家访?这是当时学校老师的惯常做法吗?可不可以谈谈您进行家访的方式?
郭:是的,我当时常常做家访。通常是一个学生告诉我,某个同学不来上课了,或有些什么问题,原因如此这般。我就叫认路的学生带我到该学生家里去看看,跟学生家长谈话。其实也不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主要还是想看看学生的状况吧。喜欢做家访也因为住在校园里,方便。那些年我喜欢到处走走看看,认识环境和村里的人。我认识了很多学生家长,后来也成为好朋友。我常常让学生带着我到油棕园里骑脚车,疯玩。我那时年纪轻,喜欢呆在户外,比较爱玩。
学校里很多老师都不是本地人,放学后直接就回家了,做家访有些不方便。
问:请问当时女性学生辍学的情况是否很严重?
郭:印象中有男生学期中突然不来上课了,后来知道是因为家里需要他到芭里工作。女生的问题比较多是小学毕业后就不让上中学了。有些是因为家里无法负担上学的费用,有些是因为家里需要人手,也有认为女孩不必念太多书的。学生的家庭问题比较复杂也比较敏感,外人也无法介入太多。有个学生因为上不了中学,其他同学告诉我,我就到她家游说她的父母,让她升学。其中细节我也忘记了。我近来与这名学生见面了,她告诉我她永远记得我到她家那天,她妈妈都吓到了。不过她上了几年初中之后也没继续念了。
1973年,郭老师执教班级的班级照片。 |
1981年,郭老师与六年级毕业生合照。 |
郭老师带学生登蒲莱山,在瀑布戏水。 |
课余默默写作
问:您在沙威执教时,多久回乡一次?
郭:最初几年大约每两周回家一次。回家的过程比较迂回。通常我穿过学校山坡下方的菜园走到大路边等待川行新山—黑水(阿依淡)的南柔巴士。到了黑水的车站后再转搭川行黑水—峇株的巴士。到了峇株我在靠近老家的大路下车,然后步行回家。在家里过了一天半,星期日下午又重复反向的行程回沙威。后来我买了一辆小车,也就几乎每个星期都开车回家了。
问:教课之外的时间,您在沙威会有什么休闲活动?
郭:不回家的周末,有时学生经过看到房间的门开着,也会探头探脑看我在做什么。其实宿舍晚上是很安静的,非常适合写作。就是上厕所很不方便,校园很暗,独个儿心里会发毛。平时我们常常得结伴上厕所。
四维是上下午班制度的,教上午班的时候,下午就是自己的时间。当然很多作业要批改,教小学就是作业改不完。下午我常常呆在宿舍里,当时也开始在报章写专栏,同时给《星洲日报》和《南洋商报》提供长篇连载小说,所以很多时间都在绞脑汁。当时还没有电脑,也没有打字机,只能手写。我喜欢用钢笔写稿,因为握笔的关系,手指节长期结茧。每到傍晚我们住宿舍的老师都会招兵买马到校园的羽球场打羽球,这羽球场也消失了。有时也到学校的小礼堂打乒乓,我们还曾经参加沙威青团运主办的乒乓赛呢。
问:老师当时为《星洲日报》和《南洋商报》供稿,都是直接邮寄稿件给报社吗?还是把稿件交给当时这两家报馆在沙威的代理?
郭:当时我的稿件都是直接邮寄给吉隆坡报社的,没有通过沙威代理。印象中沙威的报社代理好像只处理商务事,不处理稿件。也许记者的新闻稿能够通过代理转交,我不是很清楚。
问:报馆怎么付稿费给您?从您的旧文中,我们知道您和报社的代理有很深的交情,能不能谈谈您对他们的记忆?
郭:我的文章发表后,报馆会邮寄稿费单给我,我就拿了稿费单到代理处兑现。之后代理才向报馆取回付出的稿费数目或当现金支付报纸费用。当时沙威代理是黄瑶老先生,他的店也是住家(注:现在的新新茶室),就在沙威主要大街街尾三叉路口下坡处。那条街叫做沙威街,是从街上去四维学校的路。
当时写得勤,收到稿费单就去找黄老先生兑现,去多次了就跟老先生熟络起来。有时也坐下来和他聊天,他用客语我用华语。我基本上能听懂客家话,他能听懂华语,当时虽然年纪轻但是心态比较老,就这样一来一去一老一少很有得聊。有时我会坐下来和黄老先生对饮一杯,他如果在喝茶也有我一杯。当时他的幼女黄桃花是我学生,后来他的孙女黄燕萌也在我班上。他们一家都住在街上(后来才搬去新村的屋子),所以也认识了燕萌的父母和老先生其他儿子。燕萌的妈妈如有煮擂茶就叫我去吃。我和他们一家人都很熟络。
与室友颜玉妹老师(右)搭档打乒乓,地点在四维学校小礼堂。 |
在课室外,与同事黄素月老师(左)。 |
问:当时在沙威是否能够找到文学读物?
郭:当时沙威新村里还没有图书馆,四维学校有定期购买图书给学生阅读,但是图书馆里的书非常有限。图书必须分发给不同班级轮流阅读,四维学校有老师负责购买学生刊物《知识报》转售给学生,偶尔也有书商到学校兜卖课外读物。
问:您会与学校的同事、学生或学生的家长谈文学创作吗?
郭:没有,我从来不与同事或家长谈文学创作。学生方面,作文写得好的就鼓励他们多写,也许方法上给些建议,主要还是课上命题作文书写的互动。那时我就是默默写,文章发表了也许会有人告诉我,他看到了。我就有点害羞笑笑,有点想要躲起来的感觉。我觉得,我就是个写作者,我的工作就是写。或许那个年代与现在的作家习惯开座谈会谈创作的习惯不一样吧。
关于客家话的趣事
问:在搜集村民口述历史的过程中,我们听闻以前沙威有不少小学生,在小学毕业后到峇株巴辖华仁中学升学,都是因为您。可不可以请老师谈谈这其中的缘故?
郭:哦,是这样的:当时四维的学生小六毕业后多数到古来国中或新山宽柔中学升学。有些学生因各种原因进不了宽柔中学,来找我谈他们的苦恼。我知道他们执意不上国中,一心只想念独中,就建议他们试试申请峇株华仁中学。当时还没有古来的宽柔分校,最靠近沙威的独立中学就是銮中或峇株华仁了。我对銮中不熟悉,峇株是我家乡,我哥就是华仁毕业的。我曾跟着我哥到华仁中学玩,觉得伏龙山很美,校园也很宁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这些被宽中拒绝的学生后来被华仁中学录取成为寄宿生,就这样开启了他们华仁和峇株之旅。因为有他们开路,后来陆续有其他学生追踪他们的足迹,多年后很多华仁毕业生的儿女也到华仁去念书。
问:您对沙威街上的店铺还留下什么印象?
郭:我们购物都到街上去。对“永祥”、“谢全记”、“永昌”等商店印象深刻。这些店都是学生的家长经营的呢,也因此认识了学生的家人。还有就是光记楼酒家,什么宴会都会在光记楼举办,去了无数次。我也还记得当时沙威每个星期二街上有夜市,我们老师就会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漫步走到街上去,在路上有时会有学生经过,大喊一声:老师!把你吓一跳。我们有时会买回一些小食,但是有时什么也没买,就是上街走走的一种仪式。这每周一次的活动,持续了多年。
问:最后一个问题,沙威大部分村民是客家河婆人,大多时候都说客家话。请问您在沙威有没有学会客家方言?有没有因为客家方言而遇上过什么趣事?
郭:很惭愧,我一直没学会很流利地“说”客家方言。我弟媳是客家人,我听客语没问题,说些短句也没问题,但是很少以客语交谈。如今回想,很可能是因为当时全马华校都在推广讲华语运动,学生讲方言都要被罚,我只好以身作则不讲方言。
是有一件因客家方言的趣事,我的名字以客语念出来就是“割树胶”的意思(注:客家话“割树胶”读作“割树仁”god su in),最初学生念到我的名字会特地大声多念几遍,然后噗哧噗哧掩起嘴巴笑。多次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那么好笑。后来当我的名字慢慢掩盖了割树胶的意思之后,好像学生就不再笑了。有点可惜啊!在村里很多家庭以割树胶为生,割树胶是很重要的词汇哦。
1981年与毕业班学生合照。 |
2019年,郭老师与1981年6A班学生喜相聚。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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