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龟来油枳种植公司说起

(2018年12月发表于《当今大马》的文章。根据文献资料,回顾加拉巴沙威新村建立的时间。)



加拉巴沙威历史最悠久的建筑,是建于1938年的“龟来油枳种植公司”(Kulai Palm Oil Planting Co.)。这座建筑位于当地人所称的廿五里处(距离新山市区廿五英里),虽距离廿六里的沙威新村并不远,但由于它在森那美集团所拥有的园丘范围内,进出口闸门有辅警看守,必需征得允许方可入内,因此这古迹就仿佛与沙威新村切断了联系。

多年来这建筑用作古来油棕园淡米尔小学的校舍,生源来自园丘工人与周边印裔的子女,建筑的正门洗石子外墙仍然完好,不过墙上的中英文浮雕字、左右两端的旗杆装置部分,已被学校加建的屋顶和大树枝叶所遮挡,可以看出,建筑的历史价值没有受到重视。

从过去的新闻得知,这所淡小半木半砖的内部结构已老旧破损,两年前校方获得政府拨款建校,目前新校舍已在另一处兴建中。日后淡小迁校,这座艺术装饰风格(Art Deco)的沙威老建筑命运未卜。

沙威历史离不开油棕

加拉巴沙威(Kelapa Sawit)以油棕命名,油棕与这片土地的关系不言而喻。在还未建立新村之前,这片土地早已开辟为油棕园,旧称龟来油棕园,后改称古来油棕园。过去在报纸上,也曾出现棕园、红棕园、棕油园、油枳园、油子山、油子芭等不同的称谓替代。一直到今天,油子、油子芭的说法在民间口语中还是很普遍。

文史工作者邓国先在《龟来棕油园与龟来棕油厂》一文中,提到廿五里油棕园的开辟历史:1932年福建人李贵紫在25碑的黄梨园改种油棕,1938年他在园内设小型棕油厂,1940年后转售油棕园给另外两名福建人颜增寿和郑大利。邓氏说,这是全柔第一个种植油棕树,并且设有棕油厂的地方。

据其说法,龟来油枳种植公司就是1938年李贵紫所建的棕油厂。不过,据旧报资料显示,早在1933年,拉央拉央的乌鲁勒米士油棕园(Ulu Remis Estate)已设棕油厂,“全柔第一”这说法很可能有误。无论如何,古来加拉巴沙威确是柔佛最早种植油棕并开设棕油厂的地方之一,龟来油枳种植公司是历史见证。

紧急状态的油棕园

经过二战时期的停滞后,1948年,英国为加大对殖民地的开发和利用,成立殖民地开发公司(Colonial Development Corporation,简称CDC )。1950年,殖民地开发公司在柔佛收购古来油棕园1772英亩土地,这是该公司在马来亚重点投入的经济项目。

不过,在紧急状态期间,古来加拉巴沙威亦是反殖势力强盛的地区。1950年,在廿五里就发生了英军剿共,结果炸毁油棕园内的育英学校,导致10名师生受轻重伤的事件。在那之后几年,古来油棕园一直是反殖的战场,无可避免的,与油棕园毗邻的沙威新村也成为战场的一部分。

1954年7月,殖民地开发公司的区域经理古里格罗(P.A. Gregoire)、油棕园经理齐普逊(W.W. Gibson)以及其他三人在油棕园深处遭遇马共袭击。结果古里格罗和齐普逊身亡,英国皇家律师萧格罗斯(Christopher Showcross)和另外两名特警受伤。同年10月,另一名油棕园书记史嘉兰(K.C. Sekaran)在宿舍内被枪杀。

那个时期,殖民政府形容古来地区是全马来亚“最黑的黑区”,对古来区新村居民实行严苛的管制,不管成人或幼童,也不管支持马共与否,全受到连坐式的处罚,包括:动辄数天的24小时戒严令,村民完全不准离开新村围篱出外工作;联邦大道北上南下车辆不允许停留在古来区各新村;取消新村内一些商店的营业执照;还有刻薄的粮食割减。

1954年8月,军警在古来区展开的埃阿斯行动(Operation Ajax)中搜出居民私藏粮食,结果从1954年11月到隔年1月间,古来地区各族裔居民每周获配给的米粮大减,成年男性从5斤减到3斤,女性从4斤减到2斤半,儿童则从3斤半减到2斤。

1955年12月20日凌晨,300余名军警包围加拉巴沙威新村,临时宣布戒严,搜查新村内600余户人家,之后逮捕11人,并没收居民疑是用作接济马共的粮食。当时殖民政府的新闻部主任对记者说,当局知道廿六里新村内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居民为马共同情者及支持者,供给米粮、药物和情报给林中马共。他也戏称廿六里为马共之饭碗。

不管今日的新村居民对当时的武装反殖斗争抱持什么样的立场,当年家中祖辈是身在哪个阵营中(亲马共、亲殖民政府、在受到胁迫下支持其中一方、只求生存没有选边站、曾从一方倒戈另一方),这都是值得去回顾并反思的过去。

600工友集体罢工

除了马共军队的武装抗争外,左翼反殖力量也表现在加拉巴沙威的工人运动中。1956年4月,泛马种植工友职工会(National Union of Plantation Workers)分别在士乃和加拉巴沙威新村成立支会。成立未满一个月,沙威支会就动员了600名油棕园工友集体罢工,抗议工头无理开除14名华巫裔工友。

这不是一场孤立的罢工事件。1956年马来亚各行各业工潮此起彼伏,其中橡胶种植业的劳资纠纷尤其紧张,泛马种植工友职工会代表25万割胶工友与马来亚种植业主公会进行谈判,要求调整胶工工资。但经过多轮交涉后,资方最终拒绝劳方要求,谈判宣告破裂。职工会从5月11日起发动怠工行动,职工会属下30万工友与工友家属每星期五停工一天。

虽然古来油棕园的罢工事件与全马割胶工友的怠工起因不一样,但两个工潮的组织者都是泛马种植工友职工会成员,橡胶园怠工行动从1956年5月11日开始,而油棕园的罢工则从5月12日开始,可以看到工潮之间起着相互影响的作用。

在5月18日泛马种植工友职工会柔佛分会所召开的园丘代表大会上,出席者讨论两场工潮的进展后,各园丘代表即捐款资助油棕园罢工工友。当时,古来油棕园的罢工规模虽远较全马性的怠工行动小,但它是一场持续性罢工,工友所承受的经济压力远比每周停工一天的胶工更为大,如果没有来自各方的物资支援,罢工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在为期两个多月的罢工行动中,廿六里油棕园工友获得来自新山、振林山、吗哂、麻坡、居銮、永平、拉央拉央等园丘工友的金钱与食物捐助。油棕园罢工行动在7月中旬结束,据当时的新闻所记,参与罢工的工友多达660名,最后资方并没有满足工友的要求,解雇工头,至于14名遭开除的工友是否获得重新雇用则没有记载。

生于1938年的前劳工党加拉巴沙威地方议员黄展南先生在一次访谈中告诉笔者,他依稀记得1956年的廿六里油棕园罢工,但当时10多岁的他已离开沙威,在新加坡和新山一带谋生,所以不确定是否还有在世的新村居民参与过当时的油棕园工潮。至于年轻的沙威居民,就更不知道油棕园的这一段历史了。

淡忘紧急状态的新村

今年是马来亚紧急状态70周年,可是紧急状态的重要现场——新村,却似乎是把紧急状态给忘记了。民间用沉默和遗忘代替了对话与和解。

这不是年轻一辈的错,因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从家里、学校接收到相关的资讯。当然这也不是年长一辈的错,因为他们经历过白色恐怖时期,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中思想受到钳制,很多往事欲言而不能言。

不过,或许现在我们可以做出一些改变,或许我们的“新村怀旧”可以在各种浓厚乡情、古早美食、歌舞娱乐之外,加入更多血泪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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